第一章
一、柳林·梁潮生
二、红山·姚学礼
三、容穴·李公中
第二章
一、杨家院·羊信
二、五原·贾春江
三、斜街里·荣枝
四、义和渠·海英
第三章
一、教堂·李察尔二、二十里铺·高掌柜
第四章
一、红山镇·女人
二、麻雀洞·黄雀
三、闺房·遗孤

第五章
一、一枝独秀·四秀
二、议事厅·
三、碉堡·侏儒
四、水牢·宋特
第六章
一、吉林·贾太太
二、山羊滩·廖虎
三、四间房·三爷爷
四、情报室·水川
五、兵营·长臂猿
第七章
一、皮毛店·武师
二、乌加河·水军
三、山咀桥·吴海成
四、夹心滩·一秀
五、黄河至北·李黛
后记

第一章

一、柳林·梁潮生

人有了名字，才能更有气质地活下去。我叔父一生有三个名字，第一个是原生名，第二个是顶替名，第三个是潜伏名。他的英雄气质就是在这三个名字、三段人生层层的情况下产生的。然而英雄也有气短时，每当夜深人静，会想起那年腊月初八的午后，一个高而瘦的男人手持柳叶刀给他揭皮换脸的情景。

梁潮生十三岁时第一次看见黄河。

从老家陕西柳林走到吴堡县，隔黄河就是有名的山西碛口，碛口暗礁横生，水急浪高，落差大。他小时候经常看见货郎用毛驴驮回五花八门的生活物资，大到布匹，小到针头线脑，问哪里来的，说碛口接的；又见货郎把柳林的红枣收走，问卖到哪里，说从碛口送走。据说鼎盛时期，船只到了碛口再难往下游走，便转陆路将货物运往山西、陕西各地，最远到达北京、天津。碛口码头每天来往的船只有一百五十多艘，商铺三百多家。然而，当梁潮生站在当年货郎的一接一送之地，却看见黄河由于连年决堤，秦晋之地大旱，碛口码头早已繁华不见。望着咆哮翻滚的黄河水，他心生恐惧，眼神阴郁，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他听走西口的人说，沿黄河逆流而上，有一个富庶的地方叫河套，那里烧红柳吃白面，日子过得滋润。他十岁以前从没感到过晒惶，因为父亲挖井的手艺红遍半个陕西，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他们家的日子还算有底垫。后来陕西连年干旱，连地下水也枯竭了，父亲纵有一双看水神眼、一双挖井巧手，也无用武之地。为维持生计，父亲转行去通商口岸，在马市学，又在民市踅摸，从陕西背上货物交换蒙古人的羊皮。有一年，父亲要在一座山头挖煤，他以为挖煤和挖井一样，只要嗅准水源或煤源，挖下去就能生钱，不承想水是向上涌的，人见了躲得及，挖煤却是置身于黑暗和危险中的，他带了六个去，无一人生还，全部葬身在焦黑的矿物质中。当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号哭着扑向塌陷的山谷时，其他六个人的家属把母亲按在尘埃里一顿狂揍。

给父亲办完丧事，妹妹也没了，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会死，她甚至臆想是父亲带走了妹妹。她扑向山谷，向压在山谷里的父亲要妹妹，可妹妹的小尸体明明在她怀里。

埋了妹妹，母亲病倒了。他像一只离群的小猫，只有挨着母亲的皮肤才觉得安心。干旱持续不断，身边的人一夜之间全部走光，实在找不到吃的，他就捉臭水沟里的耗子，把公的和母的养在一起，让它们交配下小崽，给母亲熬汤。他家院里有一株百年枣树，根扎得深，死得慢，在公耗子和母耗子相继死去后，他开始掠夺枣树的树叶和树皮。枣树供养了他们母子一年，第二年春天灯枯油尽，再没返过绿来。干旱仍未结束，母亲不忍连累他，爬向院中那口由父亲亲手凿挖的水井。其实那一汪水根本不足以要母亲的命，要命的是井里的石头成就了母亲的心愿，把困在陕西等死的他推向千里之外的广原。

他有时离开黄河去行乞，遇到好心人收留就多住几天，也会因为生病耽误行程。如果要到足够支撑一两天的吃食，就再回到黄河边，加入走西口的队伍。一晃两年过去，两年里，他努力记住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尽管外表被雕刻成浪汉的模样，但内心逐渐强大起来，有了一些粗浅的成人的想法，他开始相信河套的……